1

二〇一四年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二，山门市政通路上，一辆SUV平稳地行驶着，沿途高楼林立。

“你说，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刚被你的案子折腾了两天，于牧一通电话，又折腾了我们一晚上。”曹宜涵坐在副驾上，反复敲打着眼前的摇头玩偶。

赵沐心疼了玩偶一下，心想：还好蓝溪昨晚只是吓唬了于牧一下，如果她真的已经动手了，恐怕连刚才的两个小时都没得睡了。

“这个蓝溪也真是有意思，你说她对你进行背景调查就算了，居然连你表哥的冤案她都要管，这可都十年过去了。不过，从工作之外的立场，她要是真敢把于牧怎么了，我倒佩服她。”眼看着山门市公安局的大楼越来越近，曹宜涵强行打起精神，拉下化妆镜，拨弄了两下头发，“话说，蓝溪为什么要回国啊？总不是为了于牧吧？”

“不知道。”赵沐打了个哈欠，“反正我们没掌握她杀人的确凿证据，她回没回国其实差别也不大。”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杀死蔡和丰呢？她不是喜欢着蔡和丰吗？”曹宜涵接着问。

赵沐沉思后反问：“前天你问我是不是杀死唐诗等三人的凶手，我说不是，为什么你昨天会再问我一次？”

曹宜涵听赵沐这么一问，心里一虚：“我也不知道。哼，反正我一直是百分百相信你的。”

“对嘛，你们女人的心思自己都猜不透，你现在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好你个赵沐，不知道就不知道，还反过来教育我。要不是看你专程接送本姑娘这份苦劳，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曹宜涵被赵沐嘴上占了便宜，发脾气的同时，精气神也全恢复了。

门卫认出了车牌，收起电动护栏。赵沐驾车小心通过门岗后，嘀咕了一句：“可能是因爱生恨吧。爱情这种东西，如果卑微到了尘土里，长时间见不到阳光，即使是当事人，可能也猜不到某一刻长出来的是什么。”

“唉，你说像你们这种智商高的是不是情商都很低啊？”车停稳后，曹宜涵边解安全带边说。

“得，这句话我就当只听到前面半截。”赵沐熄火下车，看到曹宜涵嘴上扳回一局后得意的鬼脸，无奈地笑了笑。

“所以，你也很矛盾吧？”曹宜涵拍了拍赵沐的肩膀，“既不希望她再滑向深渊，又希望能够与她再次对决，战胜她。没错吧？”

“没错。”赵沐抬头看了眼自己位于三楼角落的办公室，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首先，我还是当好我的档案管理员吧。”

两人进入电梯后，赵沐的楼层先到，和曹宜涵约了午饭的时间后，向档案室走去。

三楼主要分布着一些后勤部门，办公时间很少有人员走动，档案室更是门可罗雀的办公室。所以赵沐看到档案室外面有个站着的背影时，不免有些吃惊。

那个背影似乎听到了赵沐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秦队？”由于走廊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刚刚看背影，赵沐没有认出来。

“赵沐，”秦峰点了点头，“我来找你有点事情。”

“进来说吧。”赵沐掏出钥匙，打开两道防盗门，再推开里面一扇木门后，将秦峰请进屋内。

“打开天窗说亮话，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这个事情我是持反对意见的。”看到赵沐一脸困惑，秦峰接着说，“局领导要求我将你调进刑警队第一大队，开始刑事案件的侦察工作。”

赵沐听完后，并没有表现出兴奋，而是把关注点放在第一句话上，问：“秦队长还是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做坏事，但是我不相信你会像个真正的警察一样，服从指挥，遵守纪律。”秦峰透过窗户看向远方，“曹队以前常常教育我们，人民警察，是金色盾牌，这个盾牌不是一个人撑起来的，也不是一群各行其是的人可以形成的，是所有警界同仁以铁的纪律团结在一起铸成的。”

赵沐没有说话，静静思考着秦峰的话。

“处理一件事情的方式有千万种，但作为警察，可能就只有一种。好好想想你能不能接受吧。如果不能，接触太深对你没有好处。”秦峰说完后，坦然地看着赵沐，“这也是我从一开始就把你从第一大队调剂到档案室的原因。”

“既然秦队持反对意见，这次为什么还把我调过去？”

秦峰没有回答，但赵沐从秦峰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愤怒和无奈，“于牧？他想让我帮忙抓到蓝溪？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调我过去也没用。”

“抓到前你都会被借调，今天下午报到，档案室明天会有人过来替你。”秦峰的背影点了点头，“当然，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转身消失在赵沐的视线中。

2

“看来还得谢谢于牧咯？”中午的警官餐厅十分热闹，曹宜涵从赵沐盘里夹了根空心菜，歪着头说，“今天的空心菜好像还不错。想不到一个退休了这么久的副局长，还能影响局里的人事变动，当年我爸和他斗真是不容易。”

“想过很多次去第一大队和你一起办案的途径，真没想到是这一条。”赵沐从自己盘里给曹宜涵夹了块肉，问，“第一大队的同事们怎么看？”

“还行吧。”曹宜涵没有放弃嘴里的食物，不经意地说。

“认真点。”赵沐放下筷子，看着曹宜涵。

“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你是以其他方式调进来，兄弟们一点意见没有。但是，于牧听说你在识破蓝溪作案手法后，对第一大队的兄弟们冷嘲热讽了一番，还说了一些‘饭桶’之类的话，然后要求直到蓝溪被逮捕归案前，调你到第一大队协助查案。这要是换作你，你会服气？”

曹宜涵将自己饭盘里最大的一块排骨夹给赵沐，“但是不服气归不服气，确实是你识破的，这一点没人可以否认。所以啊，我建议你不要计较这些，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就安安心心破案。当警察是保一方平安，不是为了争口气嘛。”

看到赵沐仍然紧锁着眉头，曹宜涵在座位上欠起身子，猛拍了赵沐额头一下，“打起精神来，你有我这个未来的刑警队长罩着，怕什么。”

“有道理。”赵沐点点头，接着吃饭了。

下午两点钟，山门市刑警队第一大队办公室里面忙碌的氛围突然暂停了一下。赵沐站在门口，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十几双并不友善的目光后，他还是想掉头回到自己的档案室中。

“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吧。”警员飞少维持了基本的友好。

办公室横放着四排桌子，两两相靠并成两排。赵沐没有看到空置的桌子，曹宜涵皱着眉头给了他一个示意。转身向左后，赵沐看到他的办公桌就在门口，与饮水机放在一起，和其他同事的办公区域完全隔离开来。

“你第一天来，暂时也没有案子需要你跟进。”警员大鹏拿着一档卷宗走过来。赵沐挪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接过这盒档案。

“这是蓝溪相关的材料，既然上级对你委以重任，你就专攻这个案子吧。其他小案子也不用麻烦你。”大鹏面无表情地说完，回到了自己桌前。安静的办公室重新变得喧嚣起来。

赵沐翻开档案，经海关确认，蓝溪是昨天上午返回的山门市。除了昨晚使用赵沐的手机威胁于牧将会袭击他之外，其他没有任何踪迹。

赵沐已经领教了蓝溪的厉害，尤其是她现在又掌握着巨额的财富。如果她不主动出现，应该不可能找到她。但是从刚才大鹏的态度看来，秦队不打算让他沾手其他案子。这样还不如在档案室里翻阅档案来得痛快。

主意已经打定，等秦峰回到办公室，赵沐就打算和他说自己退出。看着周围都在忙着的警员，赵沐心想：下次吧，下次凭着自己的努力回到这里。

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太慢，更让赵沐无奈的是，完全没有秦峰要出现的征兆。赵沐忍不住发信息问了曹宜涵。曹宜涵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快到五点的时候，赵沐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进包里。待他正准备拿包离开的时候，有个陌生的人影走进办公室里。

由于赵沐就坐在门边，所以第一个看到了她：来人是个年轻的女性，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发，容貌姣好，步履匆忙。身上穿着白色套装，拿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褐色手提包，刚进来时还喘着粗气。

赵沐之前混迹过金融圈，一眼就看出她全身都是奢侈品，这似乎是一个来自富裕家庭的姑娘。一般这类人很少自己到警局，赵沐一下就被她吸引了。

但这个姑娘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在默默观察自己，而是焦急地向门内张望。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你终于回来了，赵沐听到秦峰的声音，心想。

“我……我想……”姑娘吞吞吐吐地不说下半句。

“请问你是找人还是有什么……”秦峰走进门，礼貌地又问了一句。

“我想报案。”急促的回答打断了秦峰。

“那你想报什么案？进来说吧。”秦峰进门后，看到赵沐的桌子还算整洁，就把她引过去坐下。赵沐对这个陌生来客也是蛮有兴趣的，给她倒了杯水，站在旁边。

“请问怎么称呼？”秦峰问。

“我，我叫盛夏。”

赵沐观察到这里，心里有些困惑：这个盛夏穿一身职业套装，看上去本应气场强大，但一开口却显得畏畏缩缩的。难道真是遇到什么大事，给吓蒙了？

“你是想报什么案？”秦峰接着问。

“失踪案。他叫唐明。”

原来是个失踪的案件，赵沐不免有些失望，转眼看向秦峰，也是松了一口气。

“哦？”秦峰语气淡了一些，“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盛夏听到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更加犹豫了，脸憋得通红，好看的眉眼挤在一起，清晰地刻画出内心的焦虑，让赵沐和秦峰看得也着急了起来。

“这位姐姐，如果不说话，我们是帮不了你的。”曹宜涵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将手轻轻放在盛夏的肩头。盛夏扭过头，看到曹宜涵后吃了一惊，立刻从板凳上弹了起来。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盛夏的情绪平复下来。看到她不再排斥，曹宜涵又接着在她肩头摩挲了两下。

这一番来自同性的安抚似乎让盛夏稳住了情绪，开口说道：“今天下午三点和我联系后，他就失踪了。”

3

由于山门市纬度较高，虽然还是夏天，到了傍晚，天气已经有些微凉。

“盛小姐，我们不太清楚你和这位唐明是什么关系。但是距离他与你上次联系仅过了两个小时，很难确定为失踪。请原谅我们暂时无法受理。建议你回家等待，如超过24小时仍无法联系，你可去就近的派出所报案，我们的民警同志会积极帮助寻找的。”秦峰注意着自己的语气，在安抚与拒绝之间寻找着平衡。

秦峰说完后，盛夏又沉默了。赵沐看到她咬着下嘴唇，抬起头用求助的眼光看向曹宜涵。曹宜涵看了看秦峰，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盛夏眼中的泪水已经快要溢出，秦峰也不忍心再接着看下去，对曹宜涵说：“先送这位盛小姐出去吧。”

盛夏站起身，又一次表现出欲言又止。看到秦峰已经转身走开，只好跟着曹宜涵向门外走去。

“宜涵，我来送她吧。”赵沐突然站出来说了一句。

盛夏困惑地看了曹宜涵一眼。曹宜涵虽然不知道赵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自己正好也有事要忙，便对盛夏说：“这位警官会送你下去，你多保重。”

盛夏转身怔怔地看着曹宜涵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迟迟没有回头。

赵沐将手在她眼前晃了下，盛夏完全没有反应，只得催促了一下，“盛小姐，咱们下去吧。”

盛夏听到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默默跟着赵沐走出办公室。

第一大队办公室在十二楼，赵沐引盛夏到电梯前，摁了向下的按钮。

办公楼电梯共有两部，右边的电梯很快到了。电梯门打开后，里面已经有两位警员，赵沐伸手拦住了想要进去的盛夏。待电梯门关闭后，他再次摁了向下的按钮。

大约半分钟后，左边的电梯到达，看到里面空着之后，赵沐示意盛夏进去。

门关上后，两人并排站着，盛夏将视线放在电梯门的上沿，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语：“冒昧问一句，唐明是你的恋人吧？而且似乎，他已经有了家室。”

盛夏听到后愣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你说唐明失踪的时间，我就觉得十二分的奇怪。今天下午三点后失踪？现在也才五点吧。两个小时就报警，要么是你过来调戏公安，要么说明是有确凿的危险。从秦队长的反应来看，他怀疑你是前者。”

盛夏赶紧摇头。

“不过还好我们秦队长从来不对女人发脾气，所以你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但是我多想了一步，万一你是后者怎么办？那就说明不仅唐明是有确凿的危险，而且你一定和这个唐明非常亲近，否则既不会那么快知道他失踪了，也不会那么紧张。

“按照这个推论，我只能先猜测，唐明是你的孩子吗？着急的母亲确实有可能会在孩子失去音讯两个小时内就报案。但这也太奇怪了，你进来后完全没有提到孩子的事情，这太不像一个母亲。而且哪怕是自己的孩子，报案也是要到派出所，而不是来刑警队。秦队引导你回家等待，或是去派出所报案，不仅符合程序，而且完全符合逻辑。”

盛夏脸刷地又红了。

“没错，就是这个脸红。让我猜到他是你的恋人。但恋人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能让你吞吞吐吐成那个样子，八成是有妇之夫了。你和他约好了三点见面或是联系，但是他迟迟没有出现，而且，他在三点前的境遇有可能让他处于危险之中，对不对？”

盛夏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一楼。

赵沐小声说：“我接下来的话你就当没有听到过……你想清楚了，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可以原路返回，报怀疑绑架的案子。”

“可是并不是绑架……”盛夏小声说。

门打开后，盛夏看到赵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假借这个说辞。

盛夏缓缓走出电梯，赵沐听到她嘀咕了一声，“咋这幕囊？荷哩正道。”

虽然声音并不算小，但奇怪的是，这些字的组合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在上升的电梯里，赵沐仔细回忆了刚才盛夏在办公室的表现，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盛夏，为什么对曹宜涵那么感兴趣？看眼神好像认识很久了似的，真是奇怪。

电梯停靠了四次后才回到了十二楼。赵沐走出电梯，想着如何向秦峰开口说退出的事情，走进办公室时突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秦峰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而盛夏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这么快，一定是刚出去就从另一部电梯上来了，赵沐心想，糟糕，忘了叮嘱她不要出卖我了。这下和秦峰之间的关系更艰难了。

“赵沐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起绑架案。”秦峰倒是表现得像是遇到了救星，“这样，盛小姐，这位是赵沐警官，他现在正好有时间，我就让他来负责你这个案子。具体的细节他给你做个笔录吧。”

赵沐仔细看了下盛夏，发现她的眼角似乎有泪痕。难怪秦峰这么快就接下案子了，赵沐心想。

“坐吧，盛小姐。”赵沐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笔记本，打开后取出钢笔。

“这些话我本来不敢乱说的，但是我觉得可以相信你。”盛夏深呼吸了一下。

“那咱们就开始吧，你说我来记。”赵沐将笔尖放在纸上一公分的地方。

“唐明有可能已经被杀死了。”盛夏看到赵沐就要落下的笔顿了一下。

4

“我们是在讨论一起谋杀案是吗？”赵沐环顾四周，小声向盛夏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们，绑架案在第一大队中并不是香饽饽。赵沐虽然看出盛夏开始的顾虑，但没有想到会和谋杀相关。

“对。”盛夏也压低了声音。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

“因为我不确定，万一唐明没死的话，我报谋杀案会不会坐牢？”

赵沐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因为这个，当然不会坐牢。我这么和你说吧，除非你捏造证据，蓄意欺骗警方，否则，只要是你合理怀疑，警方就不会为难你的。”

盛夏用右手捂住胸口，小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现在不用担心了，请你说下你为什么怀疑唐明被谋杀了吧。”赵沐先在笔记上写下两个词语：唐明、谋杀，然后在下面又写下：时间、地点、嫌疑人、凶器、动机、证据。

盛夏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后放在桌子上，向赵沐这边推来。

赵沐远远看到是微信聊天界面，正要伸手拿得更近一点，盛夏突然将手机拉回去，熟练地锁上屏幕，然后压低声音说：“赵警官，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信任你，请你一定尊重我的隐私，我给你看的东西，不要泄露出去。”

赵沐被手机撩拨了一下，难免有些不快，但还是沉住气说：“我只对你提供的与案件相关的事情感兴趣，也只会将其中必须作为证据的部分公开，这样你满意了吗？”

赵沐话中有话，显然是在暗示自己对散布唐明和盛夏的婚外情这种桃色事件完全没有兴趣，不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盛夏讨了个没趣，将手机解锁后重新放在赵沐面前。

赵沐看到屏幕上微信的聊天界面上的昵称是“小明”。

“就是唐明。”盛夏示意赵沐看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段。从两点四十开始，唐明一直在和盛夏聊天，聊天的内容大概如下——

唐：“她说快到了。”

盛：“你紧张吗？”

唐：“实话说吧，真有点。”

盛：“你要是退缩了，我也不会怪你。”

唐：“怎么可能！为了咱们的孩子，我也不可能退缩。”

盛：“嗯。”

唐：“是时候和她摊牌了。”

盛：“可是万一她恼羞成怒怎么办？”

唐：“要杀要剐随便她，我已经铁了心了。”

盛：“嗯。”

唐：“先不和你说了，她快要进来了。”

……

唐：“终于和她说了。”

盛：“她怎么说？愿意放手吗？”

唐：“不知道，她在大吵大闹，我先从房间出来，到客厅坐着了。”

盛：“真的没事吗？她会不会伤害你？”

唐：“没事，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怕她不成？你等下，好像她没声音了，我去看看情况。”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赵沐看到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下午两点五十八分。

“这个‘她’是指唐明的妻子吧？”赵沐问。

“嗯，她叫袁藜。”说完这个名字，盛夏脸更加红了，斜下头，眼睛看着地板上菱形的纹路，手似乎也不知该往哪放。

赵沐也不客气，关了盛夏的微信，退回到手机的主界面——屏幕背景是盛夏和一个瘦弱年轻小生的合影。点击拨号键后，盛夏的通话记录显示出来。两点五十八分后，盛夏给唐明拨打了十余个电话。

“全都无人接听？”赵沐问。

“嗯，没有关机，也没有挂断，就是无人接听。”

“那你没有去找他，或者打袁藜的电话？”

“这个，不太方便……”盛夏像是在回答赵沐，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唐明认识半年时间，袁藜在今天前应该还不知道。但是，如果唐明没有遇到危险，他肯定会回复我的。所以，我才，我才来到这里。”

“你知道他本来该在哪里吗？”赵沐站起身来。

“知道，在他们家里。”盛夏回答，看到赵沐起身要走，接着说，“我有袁藜的电话，警官你看要不要联系她确认下？我其实挺怕弄错的。”

盛夏打开通讯录，赵沐看到袁藜的名片下有四个电话号码，三个手机，一个座机，心里感慨盛夏这第三者当得可真专业。

“如果你没有弄错，那就打草惊蛇了。”赵沐说完，走到曹宜涵的位置，耳语了两句。走回来时，盛夏已经在门口等他。

两人再次走进电梯，赵沐摁下负一楼，从包里掏出车钥匙。盛夏站在赵沐旁边，似乎有些瑟瑟发抖。

赵沐开口安慰她：“如果担心尴尬，你待会儿在车里等我就行。”

可没想盛夏听到后，倔强地摇了摇头。

5

唐明和袁藜的家在山门市湖丰区华府新城小区内，赵沐和盛夏驾车约半小时后到达地下停车场。

“你确定要一起上去？”赵沐将车熄火后，又问了盛夏一遍。盛夏没有回答，直接推开门下了车。赵沐下车后从后备厢提了一个小工具箱，示意盛夏在前面带路。

盛夏带着赵沐在地下车库中熟练地穿梭，来到一个标着“L7”的电梯前。赵沐看了盛夏一眼，但盛夏焦虑地注视着电梯，丝毫没有注意到。

车库是在地下一层，进入电梯后，盛夏摁了二楼。赵沐转过身子，对着电梯的监视器那里仔细观察，看到里面的红灯亮着。

电梯停稳后，两人走出。盛夏向着0213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后，突然发现身边的赵沐不见了。扭头发现赵沐从通向楼梯的应急出口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沮丧——楼梯没有监控。

“怎么了，赵警官？”盛夏把门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赵沐挥挥手，示意没什么，然后走到门前，敲了两下。

“没有人吗？”盛夏问。

赵沐注意到她微微松了口气。

赵沐又敲了几下，仍然没有回应。在走道里来回踱了一圈后，赵沐掏出手机，和盛夏说：“看来只能打电话给袁藜了。”

盛夏听完，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地下，手却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赵沐。

赵沐犹豫了一下，这样闯进去似乎是违反纪律的，但也来不及回去再申请搜查令了。

“这把钥匙是唐明给你的吗？”赵沐快速拿定主意后问。

盛夏点点头。

“他有和你说可以随时开门进去找他吗？”赵沐接着问。

盛夏拧住眉头，示意不知道赵沐这是要干什么，看赵沐没有应答，只好回答：“嗯，只要袁藜不在就可以。”

“那你开门进去吧，我们这不是搜查。在确定唐明真有危险前，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是警察，只是你的一个朋友。”

盛夏点点头，将钥匙插入锁孔，向左拧了三圈，打开了锁。随后赵沐示意她退后，将门轻轻拉开。

安静的气息从屋内流出，赵沐小心迈入屋内，喊了一声：“唐明。”并没有任何回应。

盛夏跟着走进屋内，对赵沐说：“他们不在。”

顺着盛夏的眼神，赵沐看到两双拖鞋放在门口，也放松了警惕。

“我先检查一下，如果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咱们就联系袁藜。”赵沐戴上橡胶手套，示意盛夏站在门口。

赵沐走到客厅正中，环顾之下，才发现整个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十余幅大小不一的油画，整面天花板上也绘制了一幅巨大的油画。

赵沐对美术并不熟悉，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些油画灵性十足，虽然不像是一流画家的作品，但是也都颇有看点。走近观察后，才发现每幅油画的右下角都有两个花体的英文“YL”。

原来都是袁藜自己画的，赵沐站回客厅中央，接着四下查看。客厅收拾得很整洁，茶几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

电视柜上一尘不染，两排的架子上是袁藜拍摄的照片，上面标注着拍摄日期和拍摄地点，有黄山奇峰、米脂梯田、江南小镇，还有拉斯维加斯、威尼斯等国外风光，看日期都是八到十年前采风时拍的。

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排雕塑艺术品铜像，依次是“掷铁饼者”“大卫”“思想者”和“断臂的维纳斯”。赵沐还在读大学时，听艺术专业的学生说过，雕塑美术不分家。看来袁藜也是如此。

“里面会不会有人……”盛夏在门口指了指卧室。

赵沐循声看去，发现主卧和次卧还没有查看。按照程序，应该先确定下确实没有人吧，赵沐对自己的疏忽撇了撇嘴，向通往卧室的通道走去。

主卧的门紧闭着，赵沐推开后走进去，依次查看了床底、衣柜和卧室的阳台，没有发现可以藏身的地方。

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床头一张唐明和袁藜的婚纱照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穿着婚纱的袁藜看起来格外动人，让赵沐感觉似曾相识。赵沐没有细想，退出后又查看了下次卧，同样没有发现可以躲藏的空间。

从次卧退出来后，赵沐看到盛夏站在客厅，盯着墙面上最大，也最为醒目的一幅油画出神。

赵沐远看画上画的正是断臂的维纳斯，但走近细看才发现袁藜是以一个真实的女孩为模特画的。画中女孩站在月色中，眼睛大而明亮，赤裸着上身，从上臂中间往下似乎涂抹着黑色的颜料，在光影的神奇魔力下，就如同断臂的维纳斯一般。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站在门边的吗？”赵沐面露不悦。

“我，我要用下洗手间。”盛夏指了指次卧隔壁的房间。

按理说最好不要让盛夏走进来，但人有三急，赵沐一时不知道如何决策。

盛夏突然指着那排铜像说：“赵警官，我刚看到这里好像有点不太对。”

赵沐眼角的余光发现“断臂的维纳斯”从侧面看似乎与其他三个铜像没有对齐，刚才从正面看很难发觉。整个房间的布局如此整齐，而且袁藜经常画画，应该比较讲究布局，这一点错乱似乎说不通。看到赵沐没再阻拦自己，盛夏赶紧趁机溜进洗手间。

赵沐蹲下身，用右手捏着铜像头部轻轻拿起，发现铜像底面的一个角落里，似乎有一条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液体凝固留下的；而从痕迹的弧形边缘来看，似乎是擦拭留下的。

赵沐将铜像拿到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想看得再仔细点。伴随着马桶冲水的声音，盛夏从卫生间轻松地走出来，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赵警官，你在看什么？”盛夏向赵沐走来。

“没什么，研究艺术。”赵沐小心地将铜像放回，“盛小姐，请你站在门外等待。”

盛夏刚要说话，就被赵沐示意打住，只好乖乖地出去了。

看到门关上后，赵沐拉严阳台的遮光窗帘，从工具箱拿出紫外线光灯打开，反射的荧光将一个完整的犯罪现场呈现在他的面前。